──ねぇ、手塚。東京下雨了呢,你那裏、有雨嗎?



  雨季來臨,加上颱風的逼近,暴雨每日每日不斷下著。空氣潮潮的,荒蕪的心也是,一不留神竟已佈滿青苔。眼眶涼涼的,泛起溼意。

  玻璃上映著自己怔怔看雨的倒影。忽然,好想淋雨。

  直到走入雨幕,視線被大雨模糊,矇矓間看著街道上枝葉零落瘡痍滿目,不二周助才感覺這世界逐漸清晰起來。

  風雨中,有一種冷峻的真實感。單薄的身子只穿了件襯衫,早在踏出門時就已全然溼透;仰起頭,睜著眼任雨點打在臉上,滲入冰藍色的瞳孔,很冷、很痛。

  已經喪失了感知的能力,唯有疼痛才讓生命真實起來。徹骨的冷、揪心的疼,那是──久違的、存在的感覺。

  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走,他不知該走向何處。似乎,哪裏都不是自己該歸屬的地方。

  沿途被不少人指指點點,他漠然以對,繼續走向沒有終點的遠方;亦遇見幾個善心人士詫異地拿傘借他,都被笑著婉拒了。慘白著一張臉,栗色的髮絲凌亂貼在臉上,原本清麗的俊容狼狽不堪。身子冷到麻痺,雙腳早失去知覺,只是憑藉本能胡亂地走著──無論身心再如何疲憊,活著向來是種本能。很悲哀的本能。

  這一走,從清晨到下午,不知不覺在風雨中走過了大半個東京。

  ……終究,我還是只能去那裏嗎?



  淋雨淋得太久,站在阻絕了雨水的屋簷下反令他恍惚無措。

  ──自己真的還活著嗎?

  不二走到花店門口,扶著落地窗暈眩得差點站不住。裏頭兩個年輕的女店員見狀,慌忙上前攙扶了他一把。

  勉強撐起招牌笑容,感激地道了聲謝。即使,他根本一點也不想笑。

  隨她們入內,個子較高的女孩端出熱茶,並體貼地拿了毛巾給他擦頭髮。

  「先生,你還好吧?」即使在渾身濕透的狼狽狀態下,不二周助的魅力依舊。

  「我沒事,謝謝。」無心於此,他隨意抹了抹臉便將毛巾放在一旁。

  「請問需要什麼……」「一束白色的鳶尾花,七朵。」去那兒,他從來只帶鳶尾花,按當時的月份,幾月就買幾朵。

  以最快的速度結了賬,再次婉謝店員遞來的傘,他護著花毫不猶豫衝進雨中。



  走進東京近郊的一座墓園,他毫無猶豫朝著目標而行。

  「這麼快,又到了雨季。你那裏有雨嗎?」黑色的墓碑因雨水的沖刷顯得晶亮,伸手觸碰碑上的文字──只是短短的一個名字──一筆一劃跟著寫過一遍。這是他每次來這兒都會做的事情。

  ──Tezuka Kunimitsu

  五年前,遽聞手塚意外死亡的噩耗,不二身體裏的某個部份亦隨之死亡。明明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每回看著這塊碑,總覺像是昨日才經歷的過往。就連心中空洞的恐慌與疼痛,都還那麼、那麼深刻。

  深刻到,幾乎崩潰。

  死命揪住心口附近的衣襟,驀地竄上的心悸令他顫抖不已,扶著墓碑頹然蹲跪在地。黑色的休閒褲沾滿泥沙。

  索性坐下來,將頭靠在冰冷的石碑上。呵,你不會在意吧?這樣,說話也方便些。

  「越前又拿了法網冠軍,相信他已經來告訴過你了吧?我拍了些照片,今天匆忙出門忘了帶,改天再讓越前帶來。他呀,這幾年一直很努力噢。現在應該已經在打草地巡迴賽,為下個月的溫布頓熱身了吧。呵,努力往上爬,努力讓自己過得好,努力……不讓你擔心。哎哎,哪像我這麼不爭氣……」

  真的,好累了。笑不出來,甚至失去睜開雙眼的力氣。

  「不知道有沒有和你說過,有一年元旦,一時興起給人算了命。」


  那一年,不二周助十二歲。

  元旦照例與家人到神社祈福,見外頭一個算命攤子。向來對這種事沒有興趣的他,當下卻忽然心念一動,走了過去。

  算命師先請不二寫下生辰,看了他的面相後卻大吃一驚,頻頻搖頭直道不可能。隨後面色凝重地看著不二,欲言又止。

  不二始終以一雙彷彿能望進人心底的藍眸安靜地看著他,最終,那算命師只得含糊地說道:「孩子,唉……你是個太透徹的人。正因如此,註定一生無愛……」

  「哦,這樣啊?」乍聞此言,不二竟是瞇起雙眼,不當一回事地笑了。呵呵,一生、無愛……嗎?

  不待算命師多言,他將錢放下就走。自此以後,不曾再去過神社。


  「算命的說我註定一生無愛呢。」幾乎可以清晰看見,手塚皺著眉頭不予置評的表情。

  「也就是因為一生無愛吧?才老是纏著你不放,呵呵。無論有沒有愛,世上能得知己就是值得感激的事情了……啊,這麼說來,好像一直忘了對你說謝謝吶?……真的,很感謝你。」

  從小被稱為天才,又因性格溫和,身旁總圍繞著一群朋友。然而,不二卻因而倍感孤獨。大家拿他當天才,總認為他什麼都會、什麼都知道;無形中與同齡的孩子間產生了極大的隔閡。與他相處的人被溫煦的表象吸引,沒有人注意到他內心潛藏的孤獨。

  直到,認識了手塚國光。披著冷漠表象,卻與自己同樣孤獨的,另一個自己。

  因為是另一個自己,所以自己無法得到的,他希望手塚能夠得到。若自己註定一生無愛,那手塚必得得到幸福──那樣,才公平。

  本以為,與越前龍馬相戀會是他最終的幸福。沒想到……

  『不二學長,社長……車禍…走了……』

  越前打電話來,力持鎮定地斷續說出手塚死訊的聲音,他永遠不會忘記。很短暫的,一句話的時間,漫長得好似一輩子。

  「對了,還記得我們聊過,艾略特的〈荒原〉吧?THE BURIAL OF THE DEAD──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將你埋葬了。」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
  Summer surprised us, coming over the Starnbergersee
  With a shower of rain; we stopped in the colonnade,
  And went on in sunlight, into the Hofgarten,
  And drank coffee, and talked for an hour.
  ……
  In the mountains, there you feel free.
  I read, much of the night, and go south in the winter.(註)

  ……


  ──Is APRIL the cruellest month? Who cares?

  至今,我還是不明白四月為什麼殘酷。對我來說,最寒冷殘酷的是你離開的季節。七月,夏日才剛開始吶……

  ──In the mountains, there you feel free. Right?

  「ねぇ、手塚。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噢。」唯有徹底遠離這裏,我才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擾了你這麼久,我終於能夠下定決心,離去。不用太想念我呵……

  「明明清楚地知道你早已不在,我仍想緊緊抓著不願放手……真糟糕。越前他比我勇敢多了。」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越前。他以勇敢對抗脆弱,而我始終都在偽裝。

  「這一次,我要去找回自己。」

  連越前都留不住你,我又能留住什麼?或許,之所以抓著你不放,只是我不敢面對自己的藉口罷了──沒有勇氣跨出去,遠遠將自己拋離,卻覺得被世界所遺棄。

  慣看人世的冷情,其實是,一種怯懦。

  「再見、手塚國光……」

  最後一句話說完,不二扶著石碑緩緩起身。邁出第一步,身子抖個不停,一個踉蹌,險些倒落在滿地泥濘中。

  拖著僵硬的腳步艱難地離去,自始至終,他不曾再回頭。

  雨,仍滂沱。



  『要幸福吶。不二。』




後話

寫得很凌亂,沒頭沒尾的。
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得懂我想說什麼(掩面淚奔)
心底的影像很清晰、很深刻,只是我表達能力有問題……bbb

整日大雨下個沒完,轟隆隆的,雨根本是不是落下而是傾洩了。
很俗氣地想到『天之淚』,呵,天哪來那麼多淚水?
有些躁動,就寫了這篇沉悶的文。
強調一下,我真的是手塚命啊啊Orz|||

這是一篇沒有塚龍的塚龍文。(毆)
不想寫太悲慘的塚龍,只好商請不二當主角…囧
其實,寫不二真的是件很累、很累的事情。
他太複雜,涵蓋了太多面向,難以完整的去詮釋……
順著感覺,這裏只切割了比較極端的孤獨面。嗯,就是這樣。
呃,如果覺得我寫得太亂有什麼疑義,請隨時發問Orz||||

以往不明白,為什麼非得寫這種天人兩隔的文。
自己寫完以後,才知道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心念一動,手指就自然而然敲下去了。
是悲文嗎?我……否認。(逃)

無論受過什麼傷,無論曾經多麼痛,都要把自己找回來。
──要、幸、福、噢。

p.s.
雨下得我心情很差,極度想跑出去淋雨……
明天為什麼不放假啊啊啊~這種暴雨根本連門都出不了><

又,標題La Dernière Pluie的意思是,最後一場雨。

May.18 凌晨




引自艾略特〈荒原〉(The Waste Land)第一節:死者的埋葬(THE BURIAL OF THE DEAD)的第一段。
原詩如下──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Winter kept us warm, covering
Earth in forgetful snow, feeding
A little life with dried tubers.
Summer surprised us, coming over the Starnbergersee
With a shower of rain; we stopped in the colonnade,
And went on in sunlight, into the Hofgarten,
And drank coffee, and talked for an hour.
Bin gar keine Russin, stamm' aus Litauen, echt deutsch.
And when we were children, staying at the archduke's,
My cousin's, he took me out on a sled,
And I was frightened. He said, Marie,
Marie, hold on tight. And down we went.
In the mountains, there you feel free.
I read, much of the night, and go south in the wi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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